青山为雪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喻黄]事不过三

恭喜玲导光速完售!把G放出来混个更,短短的一篇~

今回安利:The road - Noicyb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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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一生中,我曾经有三次与他擦肩而过。每次你都刚好在那里。

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吗?或者说,你相信命运吗?这话由我讲来未免有点好笑,命运这种东西,毕竟从来都不愿意和我友好相处。

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他正要满十岁。对于小孩子而言,在医院里过生日当然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再说不提忙碌的医生护士,就连家长也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们光是照顾病人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至于他本人,那时仍然清醒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

他的病房在四楼走廊中间,正对着一扇可以看到天井里花园的窗户。三角形的水池周围,是永远维持着盛开模样的有机茶花与假杏树,蒙着一层狮子外壳的造雾机就趴在花丛里。天亮之前从狮子嘴里吐出来的白色水汽,在清晨里会向上爬升,化作充满整个天井的人工雾,遮住让人焦躁的阳光。当时用的机器想必早就更新换代了,有人说那时候的雾里有一股酸枣味。

你说你记得那间医院?当然了,因为你也在。我说过你每次都在。

你因为左腿受伤,在医院暂住,事故原因是在学校模拟器练习中参数失控。这种伤在一个世纪前可能要卧床三个月,现在你不到一星期就几乎恢复了。那天你独自穿过花园小路,想到你常去的长椅上看书,然后造雾机发生了故障;没有液化完全的原料在光线里蒸腾,整个花园浸没在牛奶一样的白雾中。呼吸着让恍惚的高浓度舒缓剂,你扶着栏杆想要回到楼里,结果碰到的是一只手。

这是你们的第一次相遇,尽管他对此印象不深。直到很久之后,你们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也仍然要追问你:这么说你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是不是比你高?

你说是的,但这不代表什么。你腿还没好,拿掉支架站直了还会再高几厘米。

当时他戴着一副红色的耳机,他拉着你的手往回走的时候,指示灯在雾里闪闪发光。他是偷跑出来的,结果运气不好,很快发现了花园中异常状况的护士就跑了出来,把你们两个分别送回病房。晚饭后,你和来探望你的同学讲起这件事,同学说他一直想把头伸到造雾机里闻闻舒缓剂的味道,不过从没找到过机会。

你说那感觉不太舒服,最好别去试。

在医院里你经常睡不好,失眠状况对于你的年龄来说可挺严重的。半夜你溜出走廊,又见到他趴在窗台上。你记不清他在雾里的样子,不过那副耳机闪烁的灯光让你知道那就是他。

“你也睡不着吗?”他问。

你点点头。他说:“明天下午有个手术,我有点紧张。”

你们于是聊起天来。太阳落山后,狮子不再吐出白雾,月光笼罩下的花园是完全静止的,没有一丝风会拂过无机的叶片和树梢。他说明天是他的生日,但是没人记得,他也不是很想过这个生日,因为在医院里过生日简直太惨了,还不如干脆忘记这回事。如果说有什么是比在医院里过生日更伤心的,那就是在手术室里过生日了。

你让他稍等片刻,然后你跑到楼下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盒冰淇淋。回来之后你想起来问:“你的病能吃这东西吧?”

他点头。

“我请你。”你把南瓜味那盒递给他,“生日快乐。”

你们坐在走廊里吃冰淇淋。你告诉他你的腿如何受伤,他也想讲讲他手术的原因,不过那个原理不像你的(“腿不小心断了。”)那么简单易懂。最后他只能说:“我的脑袋里有个地方出了点毛病……他们要放个东西进去防止我爆炸。”

你诚实地说你没听懂。他说:“这不重要啦。你叫什么名字?”

“喻文州。”你说。

“我叫黄少天。”他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就住这里,有时间来找我玩啊。”

然而你们都算错了时间。第二天上午你早上来到病房,这时他已经提前被推进手术室,等他回来后,你又已经出院了。你不知道的是,那时我也在那条洒满月光的走廊一端,想要和他谈谈明天的事情。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地,我错过了这个机会。

许多年后,你知道了那场手术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医生把人造的微型阻滞器植入他的脑中,以此抑制过快增长的IV型激素,防止那与他无法承受高强度刺激的神经系统继续发生冲突。而你不知道的事实是,因为晚上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也可能有冰淇淋的原因在里面),还没到早上之前,他的状况再一次恶化,医生决定提前进行手术;而在他原定应该进行手术的那个下午,医院的集成通讯系统发生了一些故障,导致了几起不那么严重的事故发生——但是假如这故障是在他手术期间发生,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产生致命的后果。

你问我为什么要用“几乎”……没发生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对不对?

手术很成功,他在两天后离开了医院。又过了两年,他的哥哥姐姐相继参加工作后,他跟着父母搬到隔壁大区,之后从当地的军校毕业。作为一名具天赋异禀的战机驾驶员,他没有和普通新兵一起前往总部,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前线的营地。你是那里的一队队长。当他忐忑不安、尽量装作不那么紧张地穿过地下基地通道,走向你的办公室,推开那扇挂着蓝色徽章的门时,距离你们在儿童医院的月光下道别,刚好过去了十二年。

“一队,黄少天!”他大声向你报到,目光越过你的脸,盯着你背后什么都没挂的墙面。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在拿到名单的时候,你就想起了这个名字,记得你们那段短暂但有趣的缘分,还有耳机上红色的指示灯。你问:“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叫喻文州,长官。”他说。

那场手术对他的记忆产生了一些影响,非常微弱,最大的后遗症可能就是让他不怎么记得你了。毕竟你们只见过两面,对他来说,你约等于不存在。

你当时觉得遗憾吗?有一点,对吧?但不是很多。我想也是。

很快你就没空思考你们小时候恰巧见过这件事了,营地作为时刻准备对抗异星军的前线,就连新人也必须要尽快投入到战斗中。你发现他出乎你意料地勇敢和优秀,也非同一般地胆大妄为。当你们共同出生入死几年后,逐渐变得更熟悉起来,他的话也越来越多。这不是你的错觉。

“我们要是能再申请到一台变速干扰仪就好了。”那天在俯瞰营地的瞭望塔顶,他这么说。你们坐在恒温室的长凳上,有毒的药用植物在你们身后的玻璃罩里绽放。“把它安在三七五点,说不定能在下次作战中扭转这个被动局面……当然我知道这不太现实,总部的优先权更大,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转动一下工作簿的屏幕,让发蓝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他看到了表格里“申请通过”的红字,还有营地的许可书。

“什么!”他叫起来,“真的?”

你露出微笑,放任他抢过工作簿。在欣喜若狂地提高嗓门后,他很快又重新压低声音,谈起了你之前的战术构想。你的思绪从他的话语里飘开,却仍然围绕着他打转;你看着他由衷的笑容,他肩上缠着的亮黄色绷带,变幻多端的手势,说个没完没了时眨个不停的眼睛。来自年轻恒星的自然光透过滤纸玻璃,投下带着花纹的阴影,那些明暗线条组成的金鱼和水草就在你们脚边缓缓流走。

我也在那里,我跟随着你提交的那项申请而来。你们不畏惧风险,我相信对新的作战计划将会带来的后果,你们也并不是毫无预料。

我相信即使你的军旅生涯中有太多令你难以忘怀、把你的回忆塞得满满当当的瞬间,你也不会忘记那暴风之夜的任何一个细节。在那个时候,掠过北方港口上空的乱流其实是寂静无声的,只用人类的耳朵去听,不可能捕捉到哪怕最轻微的预兆;然而当它在磁成像中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流线,又或是通过频谱转换器宣示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和哀嚎时,所有人都知道到来的不仅是一场战役,更是近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围困战持续了三个日夜。古老年代里的挽歌还可以写出“鲜血染红了他们的道路”,而葬身于此的士兵很多甚至剩不下什么东西,组成他们躯体的有机质在热光下蒸腾,向着群星间的黑暗飞逝而去,留下来的可能是一片防护壳、一块镜片、或者一根夹在仪表盘里的发丝。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你们肯定不会这么想。

那时,我穿过夜幕下的浓烟,来到你们藏身的机舱。光学外壳被灼烧的时间太长,已经完全变成了醒目的灰黑色,在黑暗里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温控设备已经停止运转,舱内冷热交替,带来氧气的内循环也在崩溃边缘。更糟糕的是,就在刚才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精力操纵干扰仪,破坏了他脑内的平衡,他一会昏迷,一会短暂地清醒过来;在能动弹的时候,他就用虚弱的手指抓住你的衣袖、领子、或者随便哪里,无声地说让你别管他。

而你呢?你在舱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这一次我离他很近了,但还不够。你终于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解开他手臂上的绷带,给他注入未稀释的IV型激素;药物反应在他的体内迅速进行,被抑制多年的循环冲破医生加在他脑中的阻滞,飞跃到更高的平衡线上。

一整晚你坐在他身边,用所剩无几的降温剂擦拭他发热的额头和脖子。干扰仪的操作盒就在你们旁边忠实地运转,它为你们赢得了一场战役,也夺走了许多生命。你那时在想些什么?在辐射计数器一点一滴向危险区挪动时,你有没有想起过天井花园里像牛奶一样的白雾?

不过你最终胜利了,你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战役后救援队把你们两人送去急救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平静地熟睡。不久后你和医生详细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医生说你的运气就算不能说好的不行,也起码避开了四分之三的危险几率,成功抓住了唯一的希望。他叫你以后千万别这么干了。

“应该没有下次了吧。”你说,“不过当时我要是不这么做,他就要死了。”

医生说:“要是他的阻滞没被成功冲破,你就可以说是亲手杀了他。”

“最后的结果有区别吗?”

“对他来说没有……”医生叹了口气,“但是你自己本来没有生命危险,假如他真的因为这个死了,你之后会有麻烦的。”

“正相反,是他操作干扰仪救了我们。”你说,“我只是履行作为队长的责任而已。”

他从病房里醒来前,你接到了新的调令,你只来得及隔着玻璃看他一眼。一切都仿佛是当年情景的复现,在睡梦中,你们再次无声地道别。这次横亘在你们中间的不止是时光,还有连绵战事和无数人的生死,跨过遥远路途传递过去的只言片语,只让你们变得越来越陌生。我没有说错吧?

因而,你们重新找到彼此所花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但似乎和那未曾熟识的十二年比起来,还要长得很多。

战争结束后你搬了家,新生活的开始还算顺利,不过就和所有经受过血与火考验的人一样,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回到从前那样了。你的失眠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天不亮你就到附近的公园去,一直到晨曦初现才去大学里上班。公园里的草地和树,花和喷泉,全都是真正的植物,真正的水。你在那里遇到了他。

他戴着一只遮光面具,帮邻居家的老爷爷遛狗。见到你的时候,他把面具推到头顶上,露出那张依然明朗的脸。

“队长。”他说,“我收到了你的明信片。”

你们和两只狗一起沿着河边散步,他给你讲起现在的住处,楼下的蛋糕店,卖丝巾的茶馆里面冷得让人打哆嗦的恒温系统。他说住在分配宿舍的最后一晚,管理员敲门送来了你的手写明信片。他还说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他也经常在公园里散步。

而关于战争,关于给他带来勋章的诸多往事,他则提也不提,仿佛完全不记得了。

“有天早上起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没想起来的事情。”他比划道,“我们小时候在医院见过,对不对?”

你说是的。他和熟悉的人说话时,喜欢用手势来表达强调,这个习惯一点都没变。

在这周末的清晨,你们边聊边走,总共绕着喷泉走了六圈。说来奇怪,你们之前都经常来这个公园,却在今天才第一次碰见。如果早知道你会在这里,我大概就会有所预感,干脆放弃接近他的念头。可惜我并不是预言家,那天我坐在喷泉边,看着你们从我面前走过,心想这次我又来错了。

两年后你们一起住进了新的房子,你辞掉工作,开始写书。在年度身体检查里,医生告诉他,他恢复的很好,已经几乎没有危险了。

“你之前生病了吗?”你问。

“一点小问题啦。”他说,“你以前没有跟我一起来检查,所以就没跟你讲过。”

回家后他还是和你说起了这件事。被战后综合征诱发的内平衡失控在前几年一直困扰着他,与你重逢后则渐渐降低了它的负面影响。“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他说。

你说:“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本来就是只要多喝热水保持心情愉快就有可能治愈的病。”他倒了一杯热水。

“也就是说跟我在一起,你感觉心情很愉快?”

“那是当然。”他得意洋洋地说,“因为我运气不错。”

这句话我绝对同意。

以上,就是我和他三次擦肩而过的始末。我相信你要在里面负主要责任,虽然你未必有意为之,甚至不知道你的举动可能会给你们的故事带来怎样的后续。

我说过,没发生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也许在那个下午他如期进入手术室,人造雨会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窗口的白花上。也许在那个忽冷忽热的机舱里,他会在安详的美梦里看到群星灿烂的终结。又或者,在一个黄昏,他会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分门别类装进盒子,附上经过深思熟虑写下的信,邮寄给包括你在内的亲朋好友,然后走进医疗室。但正如从不和我妥协的命运所安排的那样,他走上了另一条路,和你一起。

以往每次我都离他太远。而这次不同,我来到你身边,能够和你这样说几句话,仅仅是出于好奇心而已。很快你就会醒来,忘记我们这段短暂的交谈,和正在病房外等待的他一起回家去。你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未来,很多将要去做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那时,希望你们已经别无遗憾。这是我,身为一个死神,对你们之间奇妙缘分的祝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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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篇是和死神有关,但不是n年前(?)提过的那个脑洞……那个因为思路遇到了逻辑矛盾,憋了好久到现在也没写完=L=

去年欠的点文有在写了,不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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