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为雪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林方]摆渡鬼

给 @行行复行行 太太的点文,希望吃的愉快////

和过路鬼/情话鬼/提灯鬼同系列,背景架空灵异,篇目之间互不影响。本篇没有其他西皮(但是大眼全程怒刷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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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月上中天的时候,各家各户的灯也差不多都熄了,小村漂浮在一圈幽暗的雾里,只偶尔能听到几下没精打采的狗叫声。离城市这么远的地方,夜里漆黑漆黑的,既没路灯也没什么人彻夜不休地寻欢作乐,发光的不是月亮就是星星。

村外头有条河,地图上说是什么什么江的什么什么支流,附近人都叫它二沟。二沟说是叫沟,其实也挺宽,水流不急但是深,平时有小孩想下去游两圈,被家长发现总要揪回来抽一顿再说。不过倒也奇怪,这二沟里倒是从来没出过事,就算有那水性不太好的熊孩子进去,最后也都莫名其妙漂着被人给捞上来了。

老人家都说,这水有灵。

河边靠着村子原本有个小渡口,摆渡人驾着小船把人往河对面送,过些时候下游的地方建了座桥,村里人就不怎么坐船了。这个渡口也随之废弃,早些年还有几艘小船拴在哪儿,后来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半夜三更,理应没人的渡口边却亮起了一盏小灯。灯是橘黄的,远远看着犹带一丝暖意,提着灯的人看起来年纪大了,他坐在渡口的小船里,灯放在船头,嘴里叼着一支黑黢黢的烟斗。

“师傅,搭人不?”忽地有个声音在黑暗里道。

船上抽着烟的人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他向岸上看去,那里站着个年轻人,出门远足的打扮,一双眼睛在灯火下显得特别真诚。

摆渡人问:“怎地大半夜要过河?”

“这时候不还是有船在嘛。”年轻人灿烂一笑。

他就站在那盏小灯黄灿灿的光晕里,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等着对方回话。摆渡人低眉垂目的脸上现出几分纠结来,最终还是道:“那就上船吧,小兄弟。”

年轻人轻手轻脚地迈上去,又道:“船钱怎么算?”

“等你到了那边再说。”摆渡人说。

他在灯下幽幽一笑,解开了缆绳。船桨忽地拍碎周遭寂静,他们向着黑暗中的水面驶去。


1

“林先生吗?”办公室里的人隔着门道,“请进来。”

林敬言推开门,稍微有点吃惊。他来这里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扶手椅里坐着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的医生说今天他可能晚点到。”他看了看那个人,“但你不是他……我猜你可能根本都不是医生。”

“我不是。”对方说,“我是天师。”

林敬言:“……”这是什么设定?

而且他发现这天师两只眼睛大小有点不太一样。“我是王杰希,”对方严肃地伸出手来,“你好,林先生。”

林敬言茫然地伸手和他握了握,然后习惯性地坐到了他惯常坐的椅子里。

“首先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王杰希说,“我不认识你的心理医生,也不是他拜托我来的。我无意冒犯你们的医患协议。”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林敬言一头雾水,“他人呢?”

天师先生站起身打开柜子,心理医生正在里面呼呼大睡。

林敬言:“……”

他开始考虑怎么能从这个像是犯罪现场的地方安全脱身,然后尽快报警。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来这里是为了解答你的一些疑问。”王杰希泰然自若地合上柜门,“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被一些类似失眠头痛,还有多发噩梦的情况困扰?”

“这些我都和我的医生说过,”林敬言警惕地回答,“不止一个人知道这些事。”

“那你的梦里总是出现同一个人,这个应该没和别人说过。”王杰希两只大小不那么一样的眼睛很有压迫性地盯着他,“而且我猜,你其实对这些梦感觉还挺不错的。”

“你再说下去我真的要报警了。”林敬言干巴巴地说。

王杰希问:“但我说的没错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林敬言皱眉。

“因为前一阵子城里的小鬼们跟过节一样天天晚上去你家开趴踢。”王杰希说,“你知道这对我们的治安状况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

林敬言:“……”你居然还怪起我来了!

他回过神来:“别说,这几天我家里晚上真是不开空调也冷的要命,但是昨天晚上又恢复正常了。”

“你今早是不是在厨房发现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汉堡盒?”

“……对。”林敬言揉了揉太阳穴,“我没当回事,还以为是我以前什么时候买的忘记了,虽然我也不吃这种快餐……我该意识到不对的。”

“那是由于我们昨晚去你家清扫的时候,有个队员用你微波炉热汉堡,结果吃完忘了带走垃圾。”王杰希认真地说,“我替他向你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关系……”林敬言下意识道,随即反应过来,“你们闯进了我家里?!”

“只是从窗户进了厨房。”王杰希摊手,“小鬼们都在你厨房里狂欢,我们把他们抓了就离开了。”

林敬言思考了几秒钟:“我姑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你起码给我从头好好解释一下行不行?”

“我就是来和你解释这件事的。”王杰希说,“不过我们先泡杯茶吧。”


3

小船在黑夜中悠悠漂过河面。摆渡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他们前进的却不算慢。整条河上只有船上的灯在发着微光,但月色很好,水上银光粼粼,四下里一片透亮。

“师傅贵姓?”年轻人搭话。他把背包放在旁边,两条长腿架在船板上。

摆渡人道:“叫我老李就行。”

“嘿,跟这条河一个姓啊。”年轻人笑眯眯道,“我叫方锐,学校假期里出来玩的。”

“这附近没什么好玩的。”摆渡人说。

“你是本地人吗?”方锐问。得到对方的摇头答复后说:“那你大概没听过本地的传说罢。”

“我在这也有好多年了。”摆渡人看了看他,“故事总归听过一些。”

“比如河上的故事,船上的故事?”

“河上可没什么故事。”

方锐想了想:“我听说这条河好几十年来也没有人溺水过,但它应该挺深的吧。”

“孩子们不爱来这玩。”

“但村里的老人说,掉进水里的孩子也会漂回岸边。”方锐歪头,“他们说这水有灵性,你也这么觉得吗?”

“水都差不多,没那个说法。”摆渡人划着桨,“所以我说河上没什么故事。”

“那船上呢?”方锐问,“你就是划船的,这个总知道吧。”

“下游那面修了桥,所以就没人坐船。”摆渡人慢腾腾道,“所以划船的都不在这干活,跑到别的地方了。这算不算故事?”

“我觉得留下来的人,和他为什么要留下来,”方锐眨了眨眼睛,“那才叫故事呢。”

摆渡人哼了一声。

“师傅,问你个问题啊。”方锐在灯下看着对方,“就是没那座桥,半夜也不会有人来坐船了,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呢?”

“那你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过河?”摆渡人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方锐道:“因为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啊。”


4

王杰希把两个杯子放在茶几上。

林敬言端起来喝了一口:“这肯定不是柜子里那位的存货。”

“确实不是。”王杰希说。

“那你能不能把他从柜子里放出来?”林敬言问,“那里面睡得肯定很不舒服。”

“虽然我没看出来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但是没问题。”王杰希站起身,“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指望把他叫醒,然后二打一群殴我了。”

熟睡的医生有着完美的一米八高个,王杰希跟拿个抱枕一样把他提起来放到了沙发上。林敬言又喝了口茶,这次是为了压惊。

“茶挺不错。”他诚实道。

“药草茶。”王杰希说,“驱邪镇灾。”

“……”没听说过药草还有这种功效。林敬言多问了一句:“是什么药草?”

王杰希思考几秒:“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不然可能就喝不下去了。”

林敬言现在就喝不下去了。

“那我从头讲起,长话短说。”王杰希放下杯子,“林敬言先生,你很招鬼。非常的招鬼。”

林敬言:“……”

“我们注意你很久了。”王杰希说,“你一直在我们的观察名单上能排进前十,特别你还是个普通人中不那么普通的人。”

“你说‘你们’,是指谁?”林敬言问。

“微草公益机构。”王杰希回答,“负责处理城里各种非自然现象相关案件,给非人类发放安全从业许可证,解决非人类就业问题,保证正常人生活不受打扰的组织。”

“你们好像什么都管,”林敬言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耳熟,“话说这不是居委会吗……”

“居委会一般不介绍工作。”王杰希纠正,“而且我们也没开发婚恋介绍服务,那个另有人管。”

“好吧,”林敬言已经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麻木了,“那你说我不那么普通,指的是什么?”

“指的你是总裁。”王杰希说。

林敬言:“……”这时候要不要谦虚一下?

“不要谦虚,”王杰希补充,“我们都很喜欢贵公司旗下的鸭血粉丝汤连锁店。”

“下次给你们打八折。”林敬言说。

“谢谢,”王杰希彬彬有礼,“你不报警我们就很开心了。”

林敬言:“……”是啊明明应该报警才对。

“你身上有鬼气。”王杰希继续说,“当然你肯定是人类,那么你必然因为某种缘故,和鬼曾经有过什么关系。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你收藏的某种东西上头带着的……”

“我从来不收藏那些古董什么的。”林敬言立刻表示。

“也可能是传家宝,随身携带的东西之类。”王杰希打量他。

“我也不带护身符或者首饰。”林敬言很确定,“而且就算你说我有鬼气,我从小到大也完全没碰到过什么怪事。”

“这就是鬼气的作用了。”王杰希点点头,“它某种程度上会保护你,别的东西近不了身。”

“鬼气是这种作用?”林敬言感觉不可思议,“这一般都是什么正道宝物才会有的功能吧,产品领域重叠了啊?”

“原理不太一样。”王杰希耐心解释,“真正护身符这种东西,是像教导主任那样,有邪魔外道靠近,就用凛然正气镇住他们,痛骂一顿,赶他们去写检讨和罚站。”

林敬言:“……”

“如果碰到得道高人,就更严重一点,有可能还会通报三界六道,大喇叭批评,记过处分,没收违禁物品。”

“你们的管理真严格。”林敬言由衷道。

“而你的鬼气呢,”王杰希想了想,“有点像是不良少年,鬼和妖怪什么的过来耍流氓,它比那些更流氓,直接就拍回去了。”

“……”林敬言有种危机感,“那为什么你说小鬼会来找我?”

“中二期叛逆孩子最想当不良少年了,你不明白吗?”王杰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他们来说,你家就像是天然的黑社会片场大本营啊。”

林敬言:“这帮熊孩子。”

“就是一帮熊孩子。”王杰希深以为然,“没有我家的学生们一半听话。”

林敬言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像自家有个“别人家孩子”那种欠扁的家长。

“我们调查了一下你,”王杰希又说,“结论是,你可能和某个鬼有着前世因缘。”

“姻缘?”林敬言问。

“因缘。”王杰希点头。

“啊,”林敬言喃喃道,“这可挺神奇的。”

“其实也很少见。”王杰希说,“接触鬼的人很多,有强烈到能延续到下辈子的缘分,这就比较稀奇了。”

“可是为什么是鬼?”林敬言纠结道。他其实想问的是,和鬼的姻缘到底是怎么成的啊?

“鬼又怎么了?”王杰希义正词严,“不要歧视鬼。”

林敬言:“……”

他想想小倩,又想想白娘娘,怎么想怎么奇怪。王杰希又道:“这份因缘,现在看来,是延续到了你这辈子。”

“什么?”林敬言一惊,“还带包办婚姻的?”

“这跟包办婚姻有什么关系?”王杰希莫名其妙,“都说了,我们不管介绍对象。”

林敬言放心了一点。他虽然现在还是单身,却一点都不想突然和上辈子什么见都没见过的鬼扯上关系。

“那这个……姻缘,”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王杰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大碗,“但我们现在就可以验证一下。”


5

年轻人说出那句话之后,船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你不怕我把你扔下去?”摆渡人问。

方锐笑眯眯道:“我觉得是你应该怕我才对。”

摆渡人定定地看了他几眼,低下头,沉默着继续划起了船。

“哎,别恼啊师傅。”方锐凑过去,“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爱听故事。”摆渡人说。

“是跟船有关系的故事啊,你一定喜欢的。”方锐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自顾自地就开始讲,“从前呢有一只鬼,他不是什么坏鬼,只是因为不得已的缘故,没法到轮回中去。他有一条船,一双桨,每天划着船在河上来来去去。”

摆渡人静静听着。

“他知道,只要把人渡过河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就能重获新生。”方锐继续道,“去当一个完完整整的,有家人有朋友,会呼吸也会死掉的人。”

“当人有什么好?”摆渡人忽道,“活着就是苦的很。”

“是啊,当人有什么好呢。”方锐叹了口气,“好多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活糟透啦。那么多不顺心的事情,心想又未必事成,别人总比自己强,努力也不一定有回报。我猜有些鬼讨厌人类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明明是天地之灵,却天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嫌弃自己的生活。你想,要是有个人,站起来说‘我不想当人了,谁来跟我换换?’——那花啊草啊,地上跑的虫子和院里的鸡鸭啊,大槐树下头那些鬼,还有屋檐底下的小妖怪啊,愿意跟他换的得要排到大马路上去。只是这不是说说就能成了的事情。”

“也有鬼不爱做人。”摆渡人说,“兜兜转转,其实都差不多。”

“我讲的这只鬼比较想变成人。”方锐笑笑,“不过作为一只划船的鬼,他生计……死计艰难。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他是鬼,也总会觉得他有点怪,所以他生意也不太好。客人们老是觉得他那条小破船不太稳当,其实鬼划的船最稳当了。”

摆渡人点头:“就是。”

“而且一旦要是被人拆穿,就要重新开始算数。”方锐接着说,“所以说是要渡满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如果真能去投生,也不知道要在河上漂个几千几万的来回。更要命的是,这种摆渡鬼虽然不想害人,但是毕竟在人群中间讨生意,天师什么的来找麻烦也都是家常便饭。他们也没法辩解——怎么说他们也还是鬼。”

“没什么意思。”摆渡人冷冷道。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把船弄翻,潜进河里当个水鬼。那样就不得超生了,但是总不至于再接着熬下去。”方锐摇头,“真变成摆渡鬼的,有几个愿意这么做?最后还是扛不住,谁也怨不得。”

摆渡人说:“但还是有人要继续撑下去。”

“我故事里这个摆渡鬼啊,他一度想放弃了。”方锐露出一丝笑意,“他在快要功德圆满之前,被一个人给拆穿了身份,前功尽弃,他觉得再也没法划下一个九千九百九十九趟船了。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摆渡人迷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年轻人转头看着灯光下的水面,就好像有什么在那里对他微笑似的。


6

林敬言紧张地看着桌面,那里摆着一碗水。

王杰希把空碗里倒满水之后,就一直在那里盯着水面看。过了大概有十分钟,他说:“好了,过来。”

“这就完事了?”林敬言惊讶。

“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事?”王杰希反问。

“呃……烧个符纸,往里倒药水,放几片叶子在里头?”林敬言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电视剧中天师做法的套路,“刚刚我以为你会有一只眼睛飞进水里什么的……”

王杰希:“……”

“当我没说。”林敬言安详道。

“现在你对着水面吹口气。”王杰希往旁边让了让,“注意不要用力过猛,把碗吹翻什么的。”

林敬言咕哝:“什么人才会把碗吹翻啊?”

“不是人。”王杰希说,“所以你其实不用太担心。例行提醒一下。”

林敬言:“……”

林敬言看了看碗里的水面,实在没瞧出半点不一样的地方来。他低下头,心里还是对这怪力乱神的事情有点敬畏,于是他停了停,小心翼翼冲着水面吹了口气。

一开始碗里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很快,水面的波纹不再散去,而是聚集在一起,从中间渐渐浮现出些不一样的颜色。

林敬言不由自主低下头,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他越凑越近,忽然感觉被人拉了一下,离那碗水又远了点。

“小心,别离太近。”王杰希说。

林敬言有点冒冷汗,他想到了传说中水鬼会在水面上画出图案,路人不留神盯着看,就会渐渐靠近,最后被拽进水里。“我凑太近会被抓进碗里吗?”他问。

“怎么可能?”王杰希不解,“我只是看你眼镜快要掉下去了。”

林敬言:“……”

“这样看不清,往后退。”王杰希说。

林敬言依言退开半步。天师拿起碗,忽地往空中一泼,还没等当事人说话,另一手就蘸着溅出来的水向上扬起,一面水幕就这样在两人眼前被抹开了。

“高科技!”林敬言惊叹。

王杰希似乎把它当做是称赞,笑而不语。

水幕上颜色由浅至深,晃荡着几笔线条,描绘出一幅写实派画面。那是河边情景,天近黄昏,有个年轻人坐在小船上手执双桨,眼眸亮如晨星。

“他的眼神看起来挺真诚。”林敬言脱口而出。

王杰希说:“我们不管介绍对……”

“我不是想说这个!”林敬言立刻强调。他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说出那句话了,“我是说,他跟我最近梦里见到的那个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你也梦到他在划船吗?”王杰希问。

“对。”林敬言说,“我也坐在船上。”

“梦里还有别的吗?”

“没有,我们一直在坐船。”林敬言想了想,“我做了一段时间的梦了,每次都是我们在夜里漂在河上,所以一开始有点恐怖。但我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坏人。”

“他是鬼。”王杰希照实讲。

“鬼又怎么了?”林敬言说,“不要歧视鬼。”

王杰希:“……”

接着一个看起来跟林敬言有八分像的人出现在岸边,上了船。说他有八分像,很大程度上因为那人没戴眼镜。林敬言感觉挺奇怪:“那是上辈子的我?”

“看来就是。”王杰希拿笔记着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

“那每一世的人都长得一样?”林敬言心想这也太不科学了。

“当然不是。”王杰希耸肩,“我们转世重生的系统都是正规的,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crossover。至于你们的情况,是有点特别。”

“我们?”林敬言注意到了这个说法,“难道船上那个也一样转世重生了?”

“他应该是重入了轮回。”王杰希说,“他肯定记得你……你上辈子估计对他做了点什么。”

林敬言一僵:“这就是你说的姻缘?”

“对,因缘。”王杰希点头,“他是一个摆渡鬼。”

“百度鬼?”林敬言目瞪口呆,“还有谷歌鬼吗?”

王杰希:“……”

“你是说划船的那个摆渡是吧。”林敬言反应过来,他也是被过大的信息量搞得脑子有点不转弯了。

“摆渡鬼是那类曾经为人的鬼,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去轮回,只能在人间划着小船渡人。”王杰希解释道,“只要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人,他们就能往生。”

“你们的转世重生系统里肯定不包括劳动法条例。”林敬言说,“哪有这么拉壮丁的。”

“所以,你一定在他的渡人过程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王杰希无视了对方关于劳动法的吐槽,“你可能是他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客户……”

“所以他就记得我?”

“……也可能是拆穿了他身份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林敬言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摆渡鬼的身份被普通人看穿,它的计数就会重新来过。”王杰希说,“如果你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他肯定也深深地记得你。”

林敬言:“……”太可怕了,这种把写完的整本暑假作业洒上菜汤的仇恨值。

水幕里的场景还在继续,在一片夕阳中,小船载着两个人向河中驶去。他看着那个画面,很难想象这确实是他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就算那个人跟他有着差不多的面孔,他也没有太多的实感。

他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船上的那个摆渡人。据说这是个鬼,还是个曾经当过人的鬼,不过他并没有在薄暮里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来。林敬言只觉得他很年轻,笑容明亮,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引人注目的气质。

他对这个跟他前世有牵扯的鬼产生了很大兴趣,全然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还觉得不想跟这类奇奇怪怪的事情扯上关系。

王杰希在旁边忽道:“你有什么想法?”

“怎么?”林敬言一怔。

“你的表情写着’他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王杰希说。

林敬言:“……”

王杰希:“但是,我们……”

林敬言:“好了我知道你们不管介绍对象。”

王杰希:“我想说,我们这个水幕要失效了。”

林敬言:“……”

空中的画面渐渐消失,幕布哗啦一下倒流回碗里,又是一碗平平静静的水。

王杰希沉默半晌,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们确实不管介绍对象。”

林敬言:“……”


7

“那个摆渡鬼,是被一个书生给拆穿的。”方锐说。

船上的摆渡人静静地划桨,听得很认真。

“鬼那时候已经送到九千多趟了,眼看着轮回有望,却被个书生坏了事。”方锐慢悠悠地讲,“书生跟附近村民不大一样。平日志怪传奇看得多,又胆大心细,一下发现了划船送他过河的不是人。不过他不知道说穿了摆渡鬼身份会怎样,就那么问,兄台你是不是鬼?鬼都要被他气死了。你说他是不是该把这家伙翻进河里?”

“他肯定没这么干。”摆渡人说。

“是啊,总要遵守职业道德。”方锐叹了口气,“鬼还是把他送到对岸,丢下船,自个儿怒气冲冲走了。可祸不单行,路过村子的一个天师,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里有个摆渡鬼,就想过来看看。”

摆渡人皱起了眉毛。

“其实呢,划船的小鬼,也没什么害人的能耐。”方锐撇嘴,“只有半吊子天师,想拿小鬼练练手的,才会去找他们麻烦。总之一个夜里,天师带着齐全家伙,跑来渡口来捉鬼了。油灯点得明晃晃,就是鬼能睡着,也要被他吓醒。”

“多管闲事。”摆渡人冷冷道。

“可不是嘛。半吊子天师一来,鬼赶紧把船划走离岸,两边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僵持起来。又过了一会,黑暗里突然出来个人影,一砖头就把天师给撂倒了。”

摆渡人:“……怎么回事?”

“小鬼也奇怪啊,一看来人,竟然是之前那个拆穿他的书生。”方锐一笑,“书生对小鬼说,实在抱歉啊,当时不知道揭穿你会让你这么麻烦。那天你都没有把我掀下水,可见是个好鬼,我不能让天师把你收了去。”

“倒是个好人。”摆渡人道。

“小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拿这书生没辙。书生坐在船边跟他聊了一夜,后来天师醒过来,眼看鬼是捉不成,就灰溜溜走了。他这一走可惹了乱子,这人在村里到处说渡口边有划船的小鬼,叫人不要过去坐船。他虽然是好心,但根本不知道摆渡鬼并不害人,反倒是多年以来,还救过不少在河里要溺水的孩子。这么一来,却没人敢来坐船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摆渡人忍不住问。

“书生也发现了这件事,他就跟鬼说,要不是我叫破你身份,你早就能去转世托生。”方锐道,“他说,反正没人来坐船,那么我就天天来坐几趟,总帮你把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给攒齐才行。”

摆渡人扳着双桨,听他往下说。

“鬼一想,左右没办法,索性就赖上这家伙好了。”方锐继续说,“鬼就说,那我也只载你一个,你不要诓我……不然我就去索你的魂儿。其实摆渡鬼离不开船,更上不了岸,就算书生不来,他也没什么办法的。”

“那他来了吗?”摆渡人问。

“来了。”方锐轻轻点头,“一来就是十多年。”

一时间周围只有划桨的水声。

他又道:“每天船能载他两次,他就在岸边往来两回,十多年来风雨无阻。鬼慢慢知道了他的底细,书生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念书的老好人,其实是个练过的,打起架来一块板砖没人挡得住。后来书生在镇上开鸭血粉丝汤的铺子,生意越来越好,人也忙起来,不过他从来不会耽误每天来坐船。”

“他们经常在船上谈天说地。鬼给他讲鬼的事情,书生就也讲人的事情。虽然鬼不能下船,但是这些年下来,听着这些故事,他就好像亲自到人世间走了一遭。书生在坐第九千九百九十八次船的时候问:要是你送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趟,是不是就跑去投胎去了啊?鬼说,我哪能跑着去,我得飞着去。都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摆渡人说:“可不是嘛。”

“书生就说,那以后就见不到你啦,想必会很想念。那天书生下船回去之后,鬼自己躺在小船里琢磨着,发现自己也挺舍不得。但是鬼怎么能舍不得人呢?可见是他脑子糊了。”

“然后呢?”

“鬼就那么待了一晚上,左思右想的。按理说第二天他就可以去投生了,应该开心的很,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又有点害怕明天。结果第二天到了,他在渡口等了一天,书生也没来坐船。”

摆渡人:“……难道他还真不想让鬼去投胎?”

“鬼也不知道啊。”方锐半真不假地长叹了一声,“那个渡口早就没人来了,鬼既上不了岸,也找不到人问。就这么过了好些天,他都开始绝望,觉得书生兴许真的是把他给丢在这了的时候,书生忽然又出现在岸边了。”

“鬼特别高兴,又有点生气,可书生就跟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上了船。鬼问你前些日子去哪啦?书生就笑着不说话。鬼没办法,就划船跟平时一样把他送过了河。下船的时候书生问,你来世还会记得这辈子的事情吗?”

“鬼哪里会记得。”摆渡人说。

“对啊,不会记得。但是鬼觉得书生看起来似乎挺在意这件事情,心想反正对方是不可能记得的了,就说会的,我会记得。书生说你要记得来找我,这辈子太短了,我们来生再见。然后他就走远了。”

“鬼那时候感觉心里难受,眼睛也热乎乎地疼,好像被人刺了一剑,又像是喝了一大口芥末。他坐在那儿,从清早待到夕阳西下,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他忽然发现,明明这都划了九千九百九十九趟船了,他怎么还没去转生?”

摆渡人疑惑道:“为什么?”

“鬼就很生气地去找相关部门了。”方锐摸着下巴说,“相关部门翻了翻记录,就说,继续努力啊,还有一次就圆满了。鬼挺愤怒啊,说我才不会记错数,今天上午那个人坐的不就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趟吗?相关部门说,你要渡的是人,可上午坐你船的那个,是一缕魂魄啊。”

“……怎么会?”摆渡人失声道。

“然后鬼就知道,其实书生没来的那几天,是生了急病,很快就去世了。书生死后却还记得之前的约定,记得船上还有个鬼等着他来,所以魂魄飘飘荡荡,居然伪装成人的模样,去坐了最后一趟船。可惜他不知道,这已经不算数啦。”

摆渡人怔在那里,一时不能言语。

“鬼划着船在人间,是要渡人过河。”方锐轻轻地说,“可他怎会想到,会有那么一个人,竟想要渡他这只鬼呢?”

在灯火下,摆渡人清楚看到有一滴泪,从他笑着的眼角滑落下来,落在那扶在船边的手背上。

“相关部门的人想了想,对鬼说,这书生自己挣脱轮回,现在就只能做鬼了。这样吧,我给你打个九九九九折,最后那一趟你也不用送了,现在速去投胎,让那书生接你的班,当河上的下一个摆渡鬼。”

“鬼怎么说?”摆渡人问。

“鬼说你当我不识数吗,九九九九折是这么算的?你让那书生去投胎,我接着在河上划船。相关部门吓一跳,说那你之前的功夫都没了,可要再来九千九百九十九趟啊?鬼说那我也认了。”

“相关部门愁眉苦脸想半天,说这样其实是你们吃亏了,你要是非要这么干,我可以给你点补偿。鬼说,正好,你让我到时候投胎之后还能记起上辈子的事吧,顺便让我俩跟以前长的像点。”

方锐讲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这不是他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却是在摆渡人眼里看起来最明亮的一个。

“后来的故事就没什么可讲的了。”他继续道,“摆渡鬼好不容易又凑满了九千九百九十次,立马卷包袱去投胎。等他真正又变成了人之后,才发现一个问题:世间的人那么多,他要去哪里找他的书生?他都不知道对方是刚刚出生,还是垂垂老矣,又或者其实在等待着下一个轮回。”

“总会找到的。”摆渡人喃喃地说。

“是啊,鬼也是这么想的。”方锐摊手,“为了找到那个人,他可以走遍天下。不过在路上,他偶然听到有几个毛头小子天师要去捉附近的一只摆渡鬼,这跟他当年遇到的事情简直一模一样。所以他打算去帮点忙。”

摆渡人愣愣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条河里那么多年来没人溺水,是因为摆渡鬼悄悄把他们推回岸上去的。后来他发现那个摆渡鬼已经送到最后一趟了,干脆就自己去搭船,反正他现在是人,可以算进去充数。”方锐笑眯眯道,“虽然还没到结局,不过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远处微弱的灯火越来越近,接着他们在水中一顿,船靠上了岸边。


8

“那个鬼,”林敬言问,“现在还在河边划船吗?”

“如果他还没送满那么多趟,那么他就还在。”王杰希把碗往桌上一扣,再翻开的时候,里面的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按理说,他应该已经去投胎了。”

“所以他现在是人?”

“当然。”王杰希把碗收好,“关于你最近特别招鬼,和你这些天做这些梦的问题,我们队里也讨论过,结论是很可能你就快要和那只鬼重逢了。”

正常来说,得知自己要和一只鬼——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鬼了——见面,应该不是什么让人喜大普奔的事情。林敬言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这里,内心竟然有点奇怪的怀念感觉。

就像在物是人非的今生,却要去赴一场相隔百年的约。

“那姻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因缘就是因缘啊。”王杰希不解。

林敬言:“你不是说你们不负责介绍对象?”

王杰希看了他几秒,表情从疑惑转为恍然大悟。林敬言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因缘,”对方慢悠悠地说,“是因缘际会的因缘,不是桃花债的那个意思。林先生,虽然我也很想祝福你们,但是一开始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吧。”

林敬言:“……”

“而且,作为治安维护机构的一员,我有必要提醒你,”王杰希继续道,“在和没见过面的朋友面基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们上辈子见过面。”林敬言说,“我也说不准这是因为什么,但是我好像有点印象似的。”

他的眼前仿佛能看到漂过河面的一艘小船。它不来自于他的梦境,也不是从碗里看到的景象,而是好像印刻在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那场景是清晨,天际也如水面澄澈,一个人坐在船里,另一个在划着桨。船漂着漂着就到了岸边,搭船的人下了船,划船的还在船里。

他说:你要记得来找我。这辈子太短了,我们来生再见。

林敬言回过神来的时候,王杰希正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他把纸条递过来:“如果发生意外,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报警。”

“这是打给你们的?”林敬言接过纸条。

“不完全是。”王杰希说,“你按完这个号码,会有附近的治安人员立刻出现。请注意,是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包括旅馆房间、浴室、垃圾桶里……所以为了你的私人信息考虑,没事最好不要尝试。”

林敬言:“……”他才发现号码有二十多位。

“这都快赶上圆周率了。”他忍不住道。

“起码它是有限的。”王杰希说。

这个莫名其妙的天师站起身来:“那么林先生,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已经把目前情况都说完了。希望你将来谨慎约会,节约招鬼,科学地看待前世今生和姻缘问题。”

“等一下!”林敬言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来解决我特别招鬼这件事的吗?”

“不是。”王杰希说,“我是来让你知道,你前世带着一些因缘,它们对你现在的生活或许会产生影响。”

“我以为你会采取什么措施,防止那帮小鬼来我家开联欢会之类的。”林敬言耸肩,“比如在我头上套个圈?”

“那个你可以放心,最近只不过因为城里的小鬼都有点得意忘形。”王杰希认真道,“我们不会因为鬼喜欢来打扰你,就干涉你的正常人生——你尽可以按照自己愿意的方式生活,而处理非人类相关事件,让它们远离你的,则是我们要负的责任。”

“虽然不太懂你们的运行方式,但是感觉还真靠谱。”林敬言说,“我可以给你们五星好评吗?”

“当然可以。”王杰希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叶子,“请在上面写好评价之后,在水边烧毁……洗手池就可以。”

林敬言:“……”你们还真有打分系统啊!

他默默接过叶子。王杰希走到门口,回过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问题?”林敬言反应过来。

“你看着有点欲言又止。”王杰希说,“但是,我们不管……”

“……介绍对象。”林敬言无奈道,“我是想问,关于那个鬼,我只能等着他来找我吗?你知道运气这东西不怎么可靠。”

“运气不可靠,但姻缘是一定的。”王杰希回答,“你们总有一天会相遇。”

林敬言心想,好吧,这次我不会以为是那个姻缘了。


9

方锐从小船里跳到岸上。这边的渡口显得更加荒芜,废弃的小码头长草丛生,一只野猫躺在不远处的树底下。

“谢谢。”摆渡人说。

“谢我的故事吗?”方锐站在岸上,“别客气。”

摆渡人露出一个笑容。天边的黎明正在升起,这片河面渐渐地亮了起来。摆渡人和他的小船在这光亮中闪烁着,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方锐道:“祝你一路顺风。”

“也希望那只鬼能找到他的书生。”摆渡人说。

“他会找到的。”方锐点了点头,“他会一直找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相遇。”

他抬头望向远方,群山的轮廓从晨雾中显现出来,闪着光的河流消失在视野尽头。这片土地是这么广阔,一个人在其中又是这么渺小,可是他总还记得要去找他。

天高路远,来日方长。




尾声

方锐坐在鸭血粉丝汤店里。

他在街上走着的时候,虽然还不太饿,可是突然就想进来吃一碗,大概是因为昨晚跟那个摆渡人讲了太多过去事情的关系。他记得那个书生那时候就开了鸭血粉丝汤的铺子,可惜他当年也没吃到过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他点了一份,过一会,发现桌上多了两个小菜。

“你们好像端错了。”他招呼那个给他送菜的姑娘。姑娘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不,没上错。”

“可我没点啊?”方锐纳闷。

“是别人给你点的。”姑娘说,“他请。”

方锐:“……”好接地气的搭讪方式。

他环顾一周,这个时间店里也没什么人。他拉住那姑娘问:“至少告诉我是谁送的吧?”

姑娘瞟了一眼柜台:“我们老板。”

方锐回头看,但是柜台后面没有人。他重复道:“你们老板?”

“不是我们店的老板。”姑娘有点紧张,“我们是连锁店,他是整个总部的老板……的老板。”

“总裁?”方锐明白了。

姑娘呼了一口气,好像怕他接着问,端着盘子就溜走了。

方锐有点莫名其妙。他默默吃完,正准备结账,一个人忽然坐到了他桌子对面。看清对方的时候,他差点被最后一口茶给呛住。

“你……”他咳嗽着找纸巾。

“你好。”对面的人递给他一张纸,“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方锐一瞬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转世的人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他已经做好了被陌生目光注视着的准备,但是眼前的画面仿佛又让他回到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那天——那时候书生也是这么瞧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鬼?”

“我来找你了。”他笑着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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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写什么,终究都会变成霸道总裁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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